之前提到戚繼光選兵的理論是嗎?來,我們繼續。

 

  這個理論很有意思,有「一方水土養一方人」的觀念。喔對,雖然《明史》對不同地區出身的浙兵有這樣的戰力區分:義烏為最,處州次之,台州、寧州又次之。但是在十八卷本《紀效新書》中,戚繼光好像不是這樣認為的。

 

  戚繼光是這麼說的:「等而別之,得其人而教練焉,畢竟處州為第一,義烏次之,台溫又次之,紹興又次之,他不在此科也。

 

  所謂「他不在此科」,指的是除了這幾處之外,江浙全境沒有一個地方的鄉兵是真正能打仗的。「則雖韓(信)、白(起)再生,不可用也。

 

  ……,ㄟ……,先說了,這邊寫的是戚繼光的觀點,而且是幾百年前的人事物,跟當前各地人物風土沒有關係蛤(擦汗)

 

  文章繼續。

 

  我們來看看戚繼光是怎麼論斷他點名的這幾種鄉兵。喔,當然啦,為了行文方便,以下是我個人的白話解讀,若是有興趣,相關原文請看附注。

 

  先看戚繼光評為殿軍的紹興鄉兵。這地方的兵很有意思,你叫他上他就上,但是看到敵軍,就退後閃人;而若是敵軍退了,他就追上去,追到敵軍回頭,他又閃了。戰場上不是很管用,可是偏偏這些人叫他做辛苦的體力活兒又挺好的,譬如說守城、紮營以及……,嗯,誘敵(這工作真是太適合不過了呀)。

 

  這種兵按照現在常用的評語,就一個字:皮。帶兵的將領個性嚴厲,他是那個樣子;將領個性溫和,他也還是那個樣子。要帶這些兵,戚繼光認為只能用最嚴格的軍令,而且在執行上必須非常徹底,還得訓練到平常使用真刀真槍對劈都沒問題,那才可以上戰場。

 

  換句話說,什麼人本團體人權團體,若是看到戚繼光在操練紹興鄉兵,一定會去遊行抗議然後上告國際法庭不會錯。

 

  再來是季軍的台、溫鄉兵。或許因為這支部隊是譚綸帶出來的,對這個單位,戚繼光並沒有著墨太多。只提到一開始譚綸就以他個人的模式建立軍心士氣,所以這支部隊只有譚綸指揮才能獲勝,別人帶不了。若是以軍令紀律的要求來說,也必須嚴格處理,但是不必到針對紹興鄉兵那樣的程度。

 

  說到譚綸,那是明代一個很特殊的官員。本來在中央任職,當過禮部主事、兵部郎中。在倭寇最嚴重的時期,受任台州知府,後來升福建巡撫,最後當到兵部尚書。重點是,他一個進士出身的文官,專長居然是用兵,而且聽說還曾親自上陣砍人,貌似武功高強的樣子。不說別的,嘉靖三十七年數萬倭寇入侵台州,他率領自已練出來的部隊一口氣來了個三戰三捷。按照明朝的首功制度,譚綸最終戰績高達兩萬一千五百級。乖乖滴攏叮咚。

 

  事實上,戚繼光,以及與他齊名的俞大猷,就是譚綸一手提拔出來的。戚繼光後來調任薊州總兵拱衛京師,也是時任薊遼保定總督的譚綸推薦的。當然,他們的大後台是首輔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,不過這是另外的故事了。

 

  正所謂即使血條滿格、技能滿點、全身外掛裝備加上祝福無上限,也還是需要神一樣的隊友來著。

 

  好,我們繼續。亞軍,義烏兵。這可是戚將軍的家底啊,看看他是怎麼評論的。

 

  這支鄉兵其實是後起之秀,由戚繼光帶出名堂來的。但是,在這之前並不是沒有義烏兵,只是屢戰屢敗(啥?),所以沒人提他。

 

  是這樣的。義烏鄉兵,說他聰明,夠聰明;說他勇悍,確實也很強。雖然上陣前還是會略有懼色,但是一接戰就展現出非比尋常的韌性,甚至戰況不利都還能扳成反攻的局面。不過有個問題非常、非常的嚴重:若是這支部隊一不小心打贏了,那不管是誰都叫不回來,會一直衝一直衝,一直衝進敵軍的埋伏裡,然後全軍仆街。

 

  看來他們是把打仗當成打架了。

 

  像這種部隊,不擔心他不強,只怕他不聽話;不擔心他打不贏,就怕他打贏了跩過頭。不好帶,但是戚繼光剛好有辦法。他的絕招是「破格恩威並稱」。

 

  也就是說,無論賞、罰,都比行情價高出個幾十成。原本兩小時榮譽假的,一批就是一個禮拜;本來獎金只有五百,搞定任務後獎金提高到五萬。爽吧?但~是~呢,相對的,原本只是關三天禁閉就好的,改成七年軍事監獄;原本得送軍事法庭的,當場就斬首示眾了。

 

  快,人權團體趕快去告戚繼光。

 

  關於戚家軍的軍令紀律,後面會有專文,這邊就不多說了。我們最後來看戚繼光心中的第一名:處州鄉兵。

 

  按照戚繼光的說法,處兵是元老級的鄉兵。原因很簡單,明代的處州府有相當豐富的礦產,多的是礦工。當時礦產也沒國有私有執照甚麼的,誰搶到了就誰挖,誰挖到了就誰發。於是三不五時就打群架搶礦區,算是天生的強壯加上後天培養的驃悍,所以容易被注意到。等到海疆不平靜,很快就被招募去打倭寇了。據說,處兵揚名的時候,其他地方的鄉兵還不知在哪呢。

 

  不過即使如此,處州鄉兵的戰績也不怎樣。剛開始還能有一兩場勝仗,接下來就不行了,怎麼打都輸。屬於一鼓作氣,再來就竭了的特殊部隊。

 

  而且處州鄉兵還有個非常有趣的特色,就是上戰場前還得跟他們開會,討論一下上陣的意願。若他們琢磨說敵人太強大,他們會直接跟將領說不幹拉倒。相當直白的說。不過,要是他們同意上陣,那麼不管接下來出現什麼狀況,無論好壞勝敗,都會上去打一場再說。

 

  算是很講信用就是了。

 

  然而,戚繼光對於第一名的處州兵的訓練法,卻只有一句:在操其堅耐,而使之屢陣不銷其氣。」就帶過去了,有點敷衍的感覺。不過如果再接著看後面戚繼光的補充說明,就會明瞭他不太想提這件事的原故了。

 

  原因也很簡單,因為這時候處州府也差不多無兵可募了(特別是按照戚繼光的標準)。

 

  處州號稱鄉兵之始。剛開始這些礦工一個比一個兇猛,上陣就來個久違了的勝仗。相較於當時已經散架了的衛所兵,真是天下精兵來著。這名聲一傳開,造成了處兵之名著天下,無處不募處兵」的狀態。

 

  嗯?這狀態有點眼熟對吧?沒錯,後來義烏縣沒男丁可調的窘境,之前處州府已經窘過一次了。

 

  還有一點,就是處州兵成名早,大家都爭先恐後去募兵,也都募到了。但是,善於用兵的將領又不是天天都有,更別說懂得善用處兵的特長了。於是這邊一場敗戰,那邊一陣覆沒,處州鄉兵的名頭很快就砸了。到後來連處州府人自己都蔫了,誰還理他啊?

 

  話說回來,行文至此,寫的都是大範圍的理論,關於戚繼光選兵的模式,在《紀效新書》有沒有操作層面的說法?答案是有的,而且按照慣例相當獨特。

 

  ……。

 

  ……,唔……,已經兩千四百多字了啊……,太長了,當年寫期中報告都沒這麼多字。

 

  再分段吧。

 

  下回見啊各位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附注:《紀效新書•總敘》<紀效或問>:「……。且如浙江鄉兵之稱可用者,初為處州,繼而紹興,繼而義烏,繼而台州;至於他處,則雖韓、白再生,不可用也,是皆有其故焉。何則?處州為鄉兵之始,因其山礦之夫,素習爭鬥,遂以著名。及其用之殺倭,不過僅一二勝而已,以後遇敵輒敗,何也?蓋處兵性悍,生產山中,尚守信義,如欲明日出戰,先詢之以意,苟力不能敵,即直告曰:不能也!如許我以必戰,至其期必不爽約,或勝或負,定與寇兵一相接刃。但性情不相制,勝負惟有一戰,再用之痿矣,氣勇而不堅者也。此兵著名之時,他兵尚未有聞。及三十二、三年,方有紹興之名。蓋紹興皆出於嵊縣、諸暨、蕭山,並沿海,此兵人性伶俐,心雖畏怯,而門面可觀,不分難易,無不領而嚐之,惟緩急不能一其辭。然其性頗為無奈,驅之則前,見敵輒走,敵回又追,敵返又走。至於誘賊守城紮營辛苦之役,則能不避。馭之以寬亦馴,馭之以猛亦馴,氣治而不可置之短鋒者也。此後方有台兵之名。蓋台兵以太守譚公之嚴,初集即有以懾其心,故在譚公用之而著績,他人則否。其人性與溫州相類,在於虛實之間,著實鼓舞之,亦可用。歲己末,以義烏尹趙公之集兵,予奉命會選而教練之為部伍,於是而始有義烏之名。以前非無烏兵也,蓋輒屢出屢敗,故不為重輕。義烏之人性雜於機詐勇銳之間,尤事血氣。督之衝鋒,尚有懼心,在處兵之下,然一戰之外尤能再奮,一陣之間尤能反戈。但不聽號令,勝則直前不顧,終為所詐。至於他處之兵,伶便、譎詐、柔懦、奸巧,在我鼓舞之令未下,而眾已預思奇計為之張本矣。等而別之,得其人而教練焉,畢竟處州為第一,義烏次之,台溫又次之,紹興又次之,他不在此科也。其操治處兵之法,在操其堅耐,而使之屢陣不銷其氣。其操義烏之法,要破格恩威並稱,必使其聽節製,進退一如約束,不患其不強,而患其不馴;不患其不勝,而患其驕。其操台溫之兵,必又加嚴一等。其操紹興之兵,必須重令以劫其心,決令以立其信,操之能以短兵交刃,而後可用也。至於他處之兵,必洗滌其腸胃,盡去其故態,施不測異常之令,然後僅能及紹興兵耳,不然,吾不能也。如此,則無兵不可衝鋒,無兵不可鏖鬥,浙之強兵不可勝用矣。或又問曰:今之處民銷廢怯弱極矣,而君猶以處兵稱首,何也?予曰:兵之勝負者,氣也。兵士能為勝負,而不能司氣。氣有消長,無常盈,在司氣者治制之何如耳!凡人之為兵,任是何等壯氣,一遇大戰後,就或全勝,氣必少泄。又復治盛之,以再用,庶氣常盈。若一用之而不治,再用則濁,三用則涸,故無常勝之兵矣。譬如清泉細流,輒以巨罌連汲之,斯濁;濁而不少間以蓄之,則涸。必汲其清而澄其濁,又停其汲,故能供再汲之罌。常滿而流,弗可涸,是處兵之初用時,正始達之泉也。而將領不尚節製者,用其氣而不蓄,雖一二勝焉,氣已濁矣,猶未涸也。由是處兵之名著天下,無處不募處兵,而先浙、次直、次福建,皆處兵矣。夫處既募廣,將領乃多,豈能人人皆良知清明,盡諳治氣用兵之機也?於是用其名,而鹵莽以耕,滅裂以獲,詭遇得禽,遂至於涸,遂至於大衄而不可複振。……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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